每年的元宵节,我都会在乡下小院里准备糊灯的各种材料。寻一两根粗细适宜、干湿适中的秫秸秆拿到屋里,用铁制弯刀把皮削掉,把光溜的秫秸秆一分为二,撒点细水备用。再跑去另一个屋里找出几张粗纸,然后用苞米面打好浆糊,就一切就绪,准备糊灯了。
我的这一“技艺”,是自小看着父亲做活儿学来的,那时不明白为何要在元宵节的晚上去山里给仙逝的老人送灯,孩时的我只觉得有趣而又神秘,于是便偷偷地学习了起来。隐约中记得十二三岁的时候被父亲逼着去山里送灯的情景,山风在松林中窸窣作响,黑暗中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平生胆气,总觉得有东西在背后如影随形,在一路跌跌撞撞的慌乱中,汗流浃背地逃回家里。从此决定,再也不和父亲去山里送灯了。
后来,我忙于求学,父亲再也没让我和他去山里送灯。可父亲依然是糊灯,元宵节夜晚去山里送灯,也就是在那时才懂得这是回忆过世亲人的一种方式,不需要什么豪言壮语。
2000年的时候,父亲因病医治无效辞世,从那以后,元宵节糊灯送灯就成了我的一件庄重的事。我也像父亲生前一样,用准备好的材料,把秫秸秆压弯并用麻线折成一个四角形的灯架、扎紧,然后用粗纸抹苞米浆糊粘在折好的架子上,在灯的上面留好进气格栅,下面用一块薄薄的板凿穿一个尖尖的铁钉作为底座,然后把一大半截白蜡放置好就算完工了。夜晚,每每独自走在山间那片松树林,那积蓄了一冬的山风嗖嗖地刮个不停,身后的枯草总是会划出窸窣的声音,虽然经过坟地的时候,总会慌乱地东瞧西望一番,浑身毛骨悚然,可我依然不能停下脚步。
送灯已经成为我和另一个世界的父亲静静沟通的唯一方式:和父亲说说工作上的事,家人的事……也只有静静地站在父亲坟前那一刻,才觉得自己和一个孩子一般,卸下所有生活的重压,身心舒展。离开的时候,总会跪下去给父亲一个久违的深深拥抱。
已经有五六个年头没糊过灯了。每年的元宵节,家里长姐都会提前买一个电子灯笼,我只需在晚间的时候送去山里父亲的坟地就可以了。省去了许多糊灯的繁琐。虽然不再糊灯了,可心里对父亲的愧疚却与日俱增起来。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送多少盏灯也弥补不了的遗憾。
今天又是元宵节。冠性肺炎依然肆虐,进出村里的路都封着,无特殊情况不让出入,我也就没准备送灯。一大早母亲就念叨着给父亲送灯这件事,一直到晚间,母亲还在叨叨地说着“每年都送灯了,就今年没送!”。我给母亲解释着说“明年再送灯吧,今年有疫情。你看山上今年没几个送灯的”这样的安慰话,而心里早已跃跃欲试,想冒险去坟上和爸爸说说这世上的人和事。
这是这么多年,我第一次没有去山里送灯。
月亮早已爬上天阁,各色的烟花爆竹在空中变幻成绚烂的乡村夜景。而我,这一时刻多么渴望父亲能聆听我内心的告白:爸爸,今年我又获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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