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离开我们已近四年了,对母亲的思念却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我早就想写一篇回忆母亲的文章,但总是无从下笔,因为母亲实在是太平凡了。她没有像父亲那样给我们讲过做人的道理,也不会讲哲理性的生活故事,更没有留下深邃的思想。她就是一位普普通通、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一位平平凡凡的母亲。但她对于我们每一个子女来说却都是无可替代的最亲最爱。
母亲出生于1937年,比父亲小两岁。父母在新中国成立后最为艰难困苦的年代,养育了我们五个子女。那个年代像我们这样的家庭虽然还有许许多多,但我们的家庭更为特别。父亲是我们这个家族唯一的顶梁柱,自我记事以来,年事已高的爷爷奶奶、单身的三爷爷,还有一个窝窝囊囊的二叔就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大大小小的事全由父母亲担着。母亲跟着父亲负担着这一家子上上下下十来口人的衣食住行,自然是受了不少的委屈,有时也有抱怨。但委屈归委屈,抱怨归抱怨,日子还得一天天艰难地过下去。
母亲在村里是勤俭持家的一把好手,即使是在那个物质极其匮乏的年代,母亲也总能让一家人实现最低标准的温饱。母亲对一家人生活的安排向来是量入为出、精打细算、从长计议。细粮不够就掺和一些粗粮,面食不够就包一些野菜;新衣服过年穿完就打包起来,留着来年再穿。但我们一家人的旧衣服也总是干干净净、齐齐整整。比如裤子的右膝盖磨破了,左膝盖暂时还完好,母亲在打补丁时,也要讲究对称,在两条腿上打上同样的补丁。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我和姐妹们没有像村里许多人家的孩子那样连续几天吃不上细粮,也没有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穿过破烂露肉的衣服。每年不管多么辛苦,母亲总是要喂一口大猪,等到冬天能让全家人美美地享受一番。但母亲不像别人家那样,有好吃的便一股脑吃尽,总要精打细算,细水长流。冬天每顿饭切一小块肉,等到天气暖和了,还要留下一些用盐腌在罐子里,把口子用油封好了,等到青黄不接时拿出来给全家人解解馋,这常常让村里人羡慕不已。
母亲从困苦的年代一路走过来,艰苦朴素已经成了她的习惯,她对生活没有奢求,一生只吃当地常见的食物。到了晚年大家的生活好了,市场的商品丰富了,有好多东西母亲还从没见过,更没吃过。有时候她也好奇地问我们那是些什么,但一说要买回来尝尝,她总是拒绝。有一年过年的时候,我没有买苹果、梨之类的老样水果,买了一堆山竹、火龙果、榴莲、杨桃等不常见的水果,等到大年初一母亲就皱着鼻子郑重其事地和我说:“以后不要乱花钱再买这些乱七八糟的吃的了,挺贵,还不好吃。”至于海鲜之类的东西,母亲更是不屑,说“这哪有牛羊肉好吃呢?”至于是她真不爱吃还是怕我们花钱,我至今也不得而知。只不过当时真相信了,于是再也没给她买过那些“难吃”的东西。
母亲的干净整洁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简陋的家里有限的几件很不起眼的家具,总是摆放得整整齐齐,擦得一尘不染。记得小时候,面积不大的家,一盘大炕就占去了屋子的三分之一,平整的泥土地上摆着一个不大的红柜子,剩下就是一些大小不一的瓷瓮子了,有放白面的,有放莜面的,也有腌菜的,放水的,靠着西墙整齐地排列着。母亲在摆放它们的地方用白泥画出笔直的白线,让每一个极为平常的物件都有了自己恰当的位置。
其实不止是这些明面的物件,就是凉房里、柜子里,哪怕是一些小盒子里,所有母亲经手的东西都要摆放得齐齐整整、井然有序。母亲这些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让我们每一位子女耳濡目染,融进了血液,成了我和姐妹们共同的生活习惯。不仅如此,她的这些良好的生活习惯也传递给了她的孙子——我的儿子。我儿子小时候一直由母亲带着,也许是受奶奶的影响,儿子很小的时候每天晚上睡觉时总要把自己的衣服亲手叠放得整整齐齐,哪个在上,那个在下,绝不能有半点差错。他玩过的所有东西都摆放有序,绝不乱扔。我想,这些一定有母亲的功劳吧。
妹妹小我四岁,她出生后我就一直和父亲睡,时间长了,我睡觉时就离不了父亲。在农闲的时候,父亲有时候晚上出去打麻将,我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没有父亲在家,我晚上就无法入睡。有时候我睡着后父亲走了,等我醒来也要哭闹着找父亲,母亲拗不过我,好多次半夜不得不把我送到父亲的麻将场。即使是这样,母亲在我心中的地位仍然是父亲无可替代的。
姥姥家离我们大概有六七公里,那是母亲经常去的地方。童年的我不论是出去玩耍回来,还是放学归来,只要一走进家门,凭直觉就能知道母亲是不是出门了。没有母亲,家是灰暗的、冷清的,是没有温度的,是缺乏生机和活力的。母亲不在家的时候,我的心情始终是失落的、低沉的、郁闷的、不开心的。我想我的姐妹们也一定有同感吧。
到了父母的晚年,子女们都分门另过,经常是各忙各的。母亲家里吃什么别样的饭,总是要给子女们打一圈电话,看看谁能去一起吃。逢年过节,自不必说,就是平时,我和姐妹们也会隔三岔五聚在父母身边,因为那里是我们共同的家。
父亲离开我们后,我舍不得留下母亲孤身一人,全家搬过来和母亲又住在了一起,陪伴母亲度过了她人生最后的三年时光。但有一件事却一直让我愧疚不已,抱憾终身。母亲一生都健健康康,我这个做儿子的几乎没有好好伺候过她一天。2015年母亲做腰椎手术,这是她一生经历的最大的一次病痛和磨难,我却出差没能陪在她的床前。母亲突然离世,让我再也没有机会弥补那一次的缺憾。
母亲对周围的人没有父亲那样宽容大度,但对我们每个子女却都疼爱有加。到了晚年,她自己没有多少经济能力,但她总心心念念让我们几个生活宽裕的多接济困难的姐姐妹妹。她从来不让我们说哪一个姐妹的不好,她总是为过得不好的辩护。呵护弱小,这大概是母亲善良的本性吧。
父亲的离世虽然也让我们痛彻肺腑,但好在还有母亲和我们在一起,让我们每个子女感到我们共同的家还在,我们共同的根还在,我们亲情的纽带还在,逢年过节我们还有聚会的地方。母亲突然离开后,我的心碎了,无法驱散的失落与空虚时刻萦绕在我的脑海,我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一下子失去了着落,就像空中漂浮的柳絮,随风飘荡,无处皈依。
人常说,妈在,家就在。失去母亲的儿女们,再去哪里寻找那带着母亲体温的家啊!那个家,不曾富有,但那里却珍藏着儿女们童年的酸甜苦辣和喜怒哀乐,那里有父母扶着我们蹒跚学步时留下的每一个足迹,那是儿女来时的路,那里是我们生命的源头!
正如作家周国平曾经写的那样:父母在世时,我们的来路是眉目清楚的,去路被遮掩着;当父母不在时,我们的来路变得模糊了,去路反而敞开了。母亲走了,儿女们生命的源头枯竭了,留下的是渐行渐老的岁月和无尽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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