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头拉车的牛

2020-06-09 16:52 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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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头拉车的牛
达拉特旗第七中学 李丽霞(教师)

关于父亲的童年,我是从奶奶那里听来的。

奶奶说父亲8岁时就为家里挑水,有一次差点送了命。村里有一口水井供全村人畜饮水,井里水量不大,去晚了井里就没水了。那个时候父亲的个子刚刚高过那沉重的木桶,只能用扁担钩吊着木桶探到很深的地方汲水,但井太深,水太重,他的力气太小,有一回连人带桶一起掉在井里。幸好井里水被大家汲干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在井里大声叫喊,才吸引住路过的乡亲,把他救上来。那位乡亲替他汲了水,他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一步三晃把水挑回家。

父亲识字,但只读到初二就辍学了,因为家里负担太重,爷爷认为不是睁眼瞎就行了,一家人饭都吃不饱,读书就顾不上了。父亲读书时还有一项重大的任务就是挖野菜。每天背一个挺大的萝筐上学,晚上回来时必须挖满一筐野菜,否则一家人第二天的饭就没着落了。在那个树皮都被吃光的年代,近处哪里有那么多野菜?所以父亲为了挖野菜,有时不是迟到就是逃学,不过那时村里学校的孩子都那样,为了能挖点野菜让全家人活命,老师也是很宽容的。

大集体时候,一家七口吃不饱,二伯还要娶媳妇,一家人勒紧裤腰带也省不出二妈娘家的彩礼来,所以父亲就去偷,村里人告诉队长我父亲偷大集体的麦捆儿,队长下了死心要抓住他,但是一连好几个晚上队长都没抓到他。家里没有烧的,他大清早就光着脚丫子在海子捡牲口的粪便,回家晒干,当柴火。

少年的父亲拉着这个贫穷的家庭,跋涉在泥泞的求生路上,虽然汗流浃背,但内心充满希望。

等到成家后,他东拼西凑盖了第一座土坯房。没有椽子和檩子就和别人借,红泥和苒是自己用麻袋背回来的,土坯是在海子里挖的,门窗是求同族的三爷爷给做的,父子四个硬是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把房子盖起来了。

改革开放后,政策宽松了,经济发展了,人员也可以流动了。父亲开始了他的外出打工生涯。他听说去五原担糖菜能多挣点,就和几个青年联手揽下这活儿,他们要在40分钟之内把一节火车皮装满,车厢特别高,肩上担着担子脚下踩着跳板,一担一担往上装。一车皮装完之后,人就像水洗过一样,肩膀脱一层皮。因为给的是现钱所以大家争着去做,一车皮10元钱在当时真的是一个大钱数了,但是父亲的腰给累坏了。

后来又去盐海子挖碱,虽然穿着水靴,但是刺骨的冰水,依然从脚底钻到小腿,再延伸到大腿,直至全身,父亲的腿疾就是那时落下的病根。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他再也不一走多半年的去打工了,这事说来还与我有关。有一次他外出打工走了一年多,晚上掌灯时他突然从外面回来,我当时坐在昏黄的油灯下竟然没认出他来,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发愣,很久才又惊又喜地扑向他,他说他当时真想哭,因为长时间外出打工,闺女都不认识他了。

之后他开始和人合伙收干草,不论买卖多么忙他都会抽空回来看我们,给我们买一些我们从来没见过的东西:方便面、香蕉。收干草时,他也不敢投资太多,因为他的钱都是一滴汗一滴挣下的,他赔不起,所以他在合伙人里更多的是跑腿。他把所有挣下的钱都交给我妈,自己很少花。我记得爸爸唯一一件奢侈品就是一副墨镜。

为了改善家里的生活,爸爸又盖了村里第一座砖瓦房,这一次椽檩是买姥爷的,石头是二舅帮拉回来的,砖是在村里的砖窑里买的,红泥坯子是自己踩着泥巴打的。技工是雇的,小工是村里的叔叔伯伯们和父亲的两个兄弟和我的两个舅舅。我记得一座房子盖了半个月,开工那天,村里来了很多人,大家很羡慕我家可以盖砖瓦房。妈妈和婶婶们给所有盖房子的人做饭,烧水。虽然很累,但父亲脸上都是笑容。

中年的父亲用他坚实的肩膀撑起我们温暖的家,我们的生活水平逐渐得到了改善,父亲虽然受苦受累,但是看着我们姐弟健康成长,他的内心充实而快乐。

老年的父亲为了让弟弟和其他同龄人一样有房子,有车子,有面子,虽然老骥伏枥,仍然志在千里。

弟弟结婚后,父亲用尽家里的积蓄,为弟弟买了土二楼和车子。他完全不像一个62岁的老人,他一边在村里的牛场打零工,一边种着40多亩地,还养着40多只羊,喂着两头猪。有时我劝他:“爸,你不要这样辛苦自己,60多岁的人了,享享清福,你就种上你的20亩地,养几只羊就好,儿女的生活让我们自己去奋斗吧。”他说:“哎!我天生就是这劳苦命,闲下来就难受。”现在父亲又帮弟弟买了大楼房,41万的房款分四年还清,他又像上了发条的木偶,就知道赚钱打饥荒。

我佩服父亲不向生活低头的顽强精神,我敬佩父亲自力更生自强不息的优秀品格。现在我更担心他的身体健康。近几年,他身体不断有毛病,首先是冠心病,他感觉总是睡不醒,胸闷、气短、无力、盗汗。病情缓解后,有一次他喝醉了,和我在电话中说:“我以为自己不行了,活不了了。”可是之前他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表现出一点不安和惶恐。去年春天,他说膝盖有点疼,我询问了情况后建议去医院照片子,他说:“估计是着凉了,牛场的工作,必须一个膝盖着地才能做。”听了他的话我的心在流泪,父亲生我养我,供我读书,最后让我有了固定的工作,但我一点也替代不了他,我也帮不了他什么。

上周回家,父亲晚上10点才从牛场回家,我们已经躺在床上了。半夜里我听见父亲咳嗽,并且翻来覆去的,也许他担心明天早上迟了喂牛,也许是太累了根本无法入睡。大约凌晨4点我又听见父亲咳嗽,心里很难受,五味杂陈。有时候我想如果父亲现在只有40岁多好,他可以更有精力为弟弟还楼房的贷款,他的身体可以健健康康。

我希望弟弟的楼房贷款还清后,父亲不要再有负担了,不要那么辛苦了。也许他的愿望就是让家里人都过得比他好,都能走在人前吧。

父亲是一本书,一本读不完的书;父亲是头拉车的牛,一头只懂吃草而把奶挤出来供养我们姐弟和这个家的无私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