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隽在小镇学堂里教书。潘先生学问好，性格也好，这就受孩子们的爱戴，也得到家长们的尊敬。潘隽长得标致，斯斯文文的，他从小镇街上走过，身后是一串年轻女子爱慕的目光。

潘隽却是个穷小子，自小没有了父母，由叔叔婶子带大的，潘隽好学，成绩又好，教他的先生都免收他的学费。寒窗苦读十多年，作了小镇学堂里的教书先生。

潘先生结婚晚了些，却娶了镇里最漂亮的女子，女人叫秀玉。在潘先生休假的日子，人们每每看见小两口子在商铺、菜市出双入对的影子就艳羡的不行。特别的那些年轻媳妇们又嫉妒又羡慕，个个怨言自家没嫁个像潘隽这样的男人。

学问好的潘先生后来就调到县城一所新式学校教书。县城距离小镇八十里，潘先生的心全系在学生身上，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候两个有也不回家一次。媳妇正在年轻，空房难守，被镇里一个油头粉面的浪荡子弟勾引了去，明来暗往了一些日子。街坊邻里就有了风声，在碾坊，在井边，在树下那些往日艳羡玉秀的女子们挤眉弄眼，戳她脊梁骨。闲言碎语，潘隽倒也听说了些，却不怎么信，也就不落声色。返回学校依旧一心一意教书育人。可是镇里的闲言碎语毕竟牵涉到家庭和声誉，每每夜深人静，潘先生还是要想一想的。这样想得多了，疑心也就大了。这天潘先生悄悄回到镇里，掌灯时分到了自家门口。他潜藏在院门不远处的柴垛后面，想看个究竟。果然功夫不大，那个浪荡公子东张西望走进自家院子。

潘隽怒火万丈，真想冲进屋子暴打一顿，痛骂一通，可是接下去的事该怎么办呢？读书人想得多。这一想就冷静下来了，也有了处理这桩龌龊家丑的办法。

大约半个多时辰，屋子里灯亮了，只见那个浪荡公子走出院子，消失在昏暗的街巷里。

心里淡定的潘先生拍门进屋，媳妇在整装掠鬓，脸上淡淡的。

“回来了？”

“回来了。”

“咋不捎个话来？”

潘先生笑了一下，媳妇觉得丈夫的笑有点怪，心里就有点乱，问：“吃，吃什么？”

男人依然不动声色：“先给我炒一盘鸡蛋，炸一碟花生米，再烫二两酒。”

媳妇问：“你一向不沾酒的，今天怎么……”

潘先生说：“今天就想喝酒，你也喝。”

媳妇就下厨房忙乎，一会儿酒菜就端到桌子上。

潘先生斟了满满两杯酒，一杯是自己的，一杯摆到媳妇面前，说：”你还记得吗？当年娶你时，你爹要的彩礼，我叔父连一半都拿不出，后来是你，先是劝，后是闹，硬是让你爹松了口，我才用很少的彩礼把你娶过来，我谢你，咱们喝这一杯。”

媳妇一笑，心里不安。

潘先生给媳妇又满一酒杯：“那年，我发了薪水，想着给你置办一身过年的衣服，可是你知道我叔父要过六十大寿，你用买衣服的钱买了一份厚礼送给老人，我谢你，咱们再喝这一杯。”

媳妇又一笑，心里忐忑。

潘先生再一次拿起酒壶，被媳妇拦住，问：“先生怎么这样生分？”

“缘有来时，也就有去时，咱们缘分尽了。”潘先生自饮一杯说：“这些话不能再留在心里了。”

“隽，什么意思？”

潘先生就把今天傍晚回来，躲在柴垛后面的事说了，问：“你们往来有半年多了吧？”

媳妇扑通跪下：“我错了，你打我吧？”

“你是我的恩人，我怎么打你呢？”

“那就骂几句吧。”

“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怎能骂得出口啊？”

“哪，你要怎么呢？”

“缘分没了，就各走各的路吧。”潘先生说过就站起来，要走。媳妇就抱柱他的大腿，哭着不让走。潘先生扯过大腿夺门而去。

潘先生走了，玉秀哭了一天又一天，追悔莫已。潘先生是个多么好的一个人啊，放在别人家女人，不打个半死也得脱一层皮，可潘先生既没有打她，又没有骂她，还说了那么多感激她的话。这样好的男人天下能有几个呢？

玉秀痛改前非，规规矩矩做人，她等着潘先生回来。

潘先生离异的事情，慢慢就传开了，都说潘先生是个宽宏大量，有胸怀的人。有人开始为他保媒找女人，初始他一概推脱，后来也见过几个女人，一比，都不如玉秀也都推掉了。

这样过了两年，不知怎么潘先生越来越思念玉秀，也听说玉秀也在苦苦等他回来。潘先生一直没有勇气回去，却常常想，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过错就得终身戴枷锁吗？这样想着，潘先生就想回去，终是难迈出这一步。时间又过了一年，潘先生终于鼓起勇气回去找玉秀，却听人说，玉秀去尼姑庵出家了。潘先生将信将疑跑到山南尼姑庵，果然见玉秀闭目诵经。潘先生近前小声叫了一声：玉秀。玉秀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潘先生，身子一颤，又慢慢闭住双眼，接着诵经。

潘先生看见玉秀眼里滚出两行清泪，在脸颊上慢慢流淌。

一项高洁的潘先生，此刻反省自己，觉得自己是个薄情寡沽名钓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