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客人来我家聊天，聊家长，说国事，聊着聊着又说起单位里的事。客人很健谈，咬文嚼字，说起趣事像个说书艺人把我牢牢抓住。
       客人在实权单位工作。他说他那个单位的人个个神通广大，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他们办不成的事。可想而知，在这个单位当头是个什么感觉。
       他们单位的头姓郝，年龄四十，是个少壮派。同单位的人都叫他郝局，而不叫郝局长。他很喜欢属下这样叫他，一则听起来顺耳，给人非同寻常的感觉；二则说明他与属下关系融洽，是零距离。
       郝局的朋友很多，本单位外系统，社会各个层面的都有。说朋友多，从一年的两大节日就可以看出来。一个是情人节，另一个是他的生日。按说情人节应该是男人给女人送花送礼品，而这一天，郝局比女人收到的礼品还要多。这就是少壮派领导的优势所在。2月14日这天，郝局比平常上班要早一些。然而有人比他更早，他提前半小时到单位，抬头一看，楼道里早就站满了手捧鲜花的小姐。小姐都是花店的工作人员，她们是受人之托送花来的。郝局打开办公室的门，不一会，室内就塞满芬芳扑鼻的鲜花。外人一看，这哪是局长办公室，分明就是花店！这还没完，待到上班时间，邮政局的投递员又会送来成打的贺卡和数封的特快专递……
       另一个节日更加热闹。
       准确说生日不是节日，但对于郝局的朋友们来说，生日胜似节日。这一天，郝局哪怕出差在外，他也要设法赶回来，要不就冷了朋友们的心了。朋友们来贺寿，礼尚往来，是要把人家留下来喝顿酒的。酒店的档次要高，这才与身份相符。郝局第一次安排的是国际大酒店，后来这里就成了他招待客人的定点饭店。人数要计算清楚，纪律检查委员会有规定，领导们办事不得超过10桌，否则视为腐败。郝局不会“触电”，这是素质问题。话又说回来，规定是死的，人是灵活的，10个人是一桌，13、14个人也能挤下，反正都是朋友。
       郝局酒量挺大，人说一斤不醉。不过郝局现在很少喝酒，很多场合他都是端端杯子，象征性地喝一点。酒虽是钱买，但终究不是好东西，喝多了伤身体。年轻时不知养身，现在懂了，就要尊重科学。
       郝局办事不喝酒，但有人代他喝，这个人就是局办小刘主任。有人说办公室主任是个危险岗位，在这个位置上干几年，铁打的身体，也会被酒浸蚀成纸人。说这话的人是不是吃不上葡萄说葡萄酸？这个位置多让人眼热呀！掰手指数数，有谁在这个位置干上一辈子的？不说别人，郝局就在这人生的驿站上歇过脚。从这个角度讲，身体喝垮了也值！小刘主任走过10桌后，步履踉跄了，舌头变短了。众朋友看火候已到，纷纷起身，握手道别：明年见！
       明年还能见吗？郝局因事被停职反省。巅峰与深渊，人生的落差如霄壤，郝局一时难以适应。他不甘落寞。官位没有了，但郝局不信朋友会弃他而去。第二年的2月14日，郝局没有等到鲜花，他把这理解成是花店的小姐不知他的住所；生日这天，一早他就对着镜子打扮，待有了往日的感觉，他才迈着缓慢的步履到酒店去。跟过去一样，他订了10桌。11点，他做好迎宾准备。12点，没有朋友来。13点，还是没有朋友来。服务小姐都用奇怪的目光看他，他受不了，又一次到门前去。他望眼欲穿，连一个朋友的影子也没有看到。郝局彻底死心了，他转过身，朝服务小姐挥手说，上菜！一起上！10桌酒席只他一个人，他自斟自饮，每桌都喝几杯，不一会就醉倒了。
       听完故事，我想这个姓郝的错就错在，在他人生最热闹时忘了向后看，人生跌入低谷时又忘了向前看。

       此文发于《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