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玫瑰
徐慧芬
仿佛是一个遥远的故事了。
九岁的女孩，一个爱看童话书的女孩，跟着她的妈妈来到一家鞋店。当一双带花边的新鞋穿到女孩脚上的时候，母亲却发现钱包不见了。妈妈的惊呼使女儿睁大了眼睛去寻找坏人。突然，女孩指着人群中一个手提破篮子，脸上有块疤的女人喊了起来：是她偷的！于是人们轰着、骂着把女人揪到了派出所。女人被搜了身，没查出什么。丑女人不是狼外婆。可是丑女人那双痛苦的眼睛，那声凄厉的哀号，却永远地留在了女孩的记忆中。好多日子里，女孩做着恶梦，在梦里哭醒。从此她害怕看到这样的人。
十八岁，如诗如画的年龄。女孩长大了，她爱好文学。她为雨果笔下那些貌丑心善的小人物的悲惨命运而叹息，记忆深处那个脸上有疤的女人又走了出来。这让她战栗，她觉得自己好像杀了人。从此走在路上看到衣衫褴褛的乞讨人，她总要掏出钱包。
二十七岁的姑娘，该是婚嫁的时候了。她固执地拒绝了许多好小伙子的求爱。她觉得，和漂亮的小伙子卿卿我我，对于她分明是一种不可饶恕的奢侈，是一种犯罪。最后她看中了一个孱弱的青年。青年刚从农村回来，除了一身尘土，一身债务，脸上还有一道伤疤。青年用疑惑的眼睛说，我一无所有啊！她却从这张丑陋的脸上，看到了自己内心泛涌上来的圣洁感。她吻了青年，一字一句告诉他，谁说贫寒的人就没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呢？于是俩人的眼泪流到了一起。以后的日子里，她为丈夫做饭洗衣，她为丈夫补习功课。她的生命支撑起他的脊梁。终于，丈夫自强起来，要去国外求学了。她卖掉了娘家祖传的金手镯，凑齐了路费，送别了丈夫。
三十六岁了，女人成熟的季节，她也该收获了。她盼着她的夫君，学成归来。等啊等，终于等来了容光焕发的丈夫。丈夫冷傲地对她说，我们分手吧。从此，她的一头青丝有了霜色。当霜色弥漫开来的时候，她开始了文学创作。
四十五岁的生命，谁料到竟如秋天的枫叶了。在一次文人聚会上，朋友们盛赞她的成名作时，她不无哀伤地说，感谢生活的磨难。于是她讲了她九岁、十八岁、二十七岁、三十六岁的故事。
原载美国《中外论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