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里九点多，和女儿到夜市场去逛，极少在夜市购物的我，充满好奇。她说想买些点心当夜宵和明天的早餐，我们在行人渐少的市场搜索。初到陌生地，对一切皆感新鲜。这边看看，那边望望，昏黄的灯下，袅袅上升的炊烟令得每一个熟食摊档的食物瞧着似乎都很可口，益发犹豫不决。
       趑趄徘徊间，女儿终于果断地建议：“以爸爸的经验，凡是人多的那一档，一定是好吃的。”
       刚刚巡视一遍，好多档口都伫着等待的顾客，只有一个比较角落的偏僻处，坐着一个老妇人，对着她面前破旧的小方桌上，一堆叠得高高的粽子。
       扁脸孔，小眼睛，皱纹满脸而且好象瘦弱无力的老人家，看见我们经过，如获至宝，赶紧站起身招徕：“太太，买粽子吗？这粽子是我自己做的，很好吃哩。”
       我用眼睛问女儿，她轻轻摇头，我们静静走过，没有买。但是，当女儿告诉我要以爸爸的经验来做决定的时候，我迟疑了。
       “人那么多，要等很久呢。”
       “而且，人多的一定好吃吗？不一定吧？”我绝非尝试在推翻她爸爸的理论，只是向自己询问的同时，也在对自己的言谈加强信心。
       一边说话一边回头走，在老妇人的档口前，我停驻脚步。女儿说：“其实我早就知道妈妈会选择这一档。”接着她提醒我：“妈妈，注意注意，老婆婆的档口一个顾客都没有。”
        "就是因为完全没有顾客，我才找她的。”我给她很好的理由：“不必等，不必挤，多好，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回家以后，打开粽子，女儿耸肩：“我早就知道不好吃的。好吃的话，怎么会一个顾客都没有？但妈妈就是坚持。”
       看着孤伶伶的老妇人，心中有一份辛酸。年纪那么老大，还得自己一个坐在档口前卖自己做的粽子。明知无人光顾，味道定是不太理想，但是，如果没有向她购买，我会谴责自己，当晚睡觉也不安心。
       “你们不是不知道，你妈妈有汜滥的同情心。”爸爸微笑。
       “算了，爸爸，你去的话，结局不会改变。”女儿回答爸爸的也是一副“早看透你了”的微笑：“可能会多买几粒呢！”

2

       冷空气是因为天气，还是因为游人稀少？也许都有。假期已经过去，上山的游客因此零落。没有游客的景点，排摆的摊挡，连观望的人也只有冷清清的一两个。
       近年对形式越不注重，绝少到某个地方旅游时购买纪念品。年轻时正好相反，也许是买过太多无用的东西，发现它们最后的下场完全相同：成为柜里不见天日的收藏品。缓缓流逝的日子教人渐渐明白，旅游路上，携带的东西越少，步伐得以轻快，心情才越轻松。
       “小姐，你看一看，这些石头都是我自己设计的，别的地方绝对找不到。我先到处去找石头，然后亲自磨成各种不同的形状，还有这个山水的小摆设，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摊贩是个黑瘦秃头的中年男人，他夸张的声调和语气，是希望路过的我们听到后，停下打算向前走的脚步。
       “还有，这个青草药油，是我家祖传秘方。这还是我妈妈到山上去采集青草药，回家自己制做的药油，非常好用，不论是跌伤、扭伤、抽筋、腰骨酸痛、头疼背痛，只要一擦，马上就好。”
       我探视一下中年男人的外表，看起来已经有五十多岁了，那么他妈妈今年几岁呢？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家，要亲自到山上去采药草，回来自己制做，叫儿子在旅游区摆档口，一天能做多少生意？
       忖想间，脚步不自觉缓慢下来。
       那个中年男人更大声了：“真的，太太，很多人特地到这里来找我，就是为了这药油，用过的人都会回头的，非常好用。”也许他太急于推销自己的产品，居然没有避忌地问我：“你现在有没有头痛，或者扭到？我马上帮你推拿，用这种青草药油一推拿，痛楚马上消失。真的，我没有骗人。”
       我不禁替他苦笑。
       “你看，就是这样。”他即刻倒出一点药油，比起推拿的手式：“无需太多，而且力道只要轻轻的，效果就见到了，要不然，你问一问那些用过的人就知道。很多游客一来，一买就是5瓶8瓶，因为他们知道好用呀！”
       他边示范边卖力地游说。
       “好吧。”我说：“买一瓶药油，一个当挂饰的石头吧。”
       他脸色大喜，对我说：“太太，这个石头你看到吗？是一个瓶子的形状，这是一个宝瓶，是招财进宝的宝瓶。你戴起来，会招来好运气。”
       我只是微笑。我向来嘲笑迷信这一套的人。
       “这个药油，你用过以后，保证还会再来找。”
       “谢谢，谢谢。”
       还没走到车上，一起上山的人就笑了：“像这样的青草药油，家里多得不得了，都不见你用，还买？”
       “他那样费力在推销，不停地说了又说。”我轻轻摇头。“今天的生意不好哪。”

3

       有时候，人生确是有很多快乐；有时候，又觉得人生其实很苦。佛家说的苦谛没有错。许多人每天都在为生计而营役劳碌。无数的忧虑烦恼使笑容难得.偶有笑颜，在微笑的背后却又藏着凄楚哀伤。见了反而令心情沉重不安。但是，没有办法，生命再苦，再多的折磨，日子总要过下去。
       每个人都各自有不同的心酸，不同的为难，只好尽力在崎岖曲折的日子里寻找一些温馨和美好的片断。人生确实是不完满的，当我们看见别人在凄痛和辛苦中挣扎时，渴望成为一个更完整的人的我们，付出的不是同情，也不是悲悯，只盼愿自己因此而更懂得感恩。
       从来没有想过，人生的路走了一段，竟然会有个转折，不得已需要迁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小镇。去了，接着便遇上卖粽子的老婆婆，回想起来才明白，原来是为了要结这一个缘而到来。
       上山去渡假，亦是个仓促的决定。那个早上，突然想起很久没有上山，非常怀念缤纷的鲜花和浓密的绿树，那股芬芳和青翠的清香味道，还有那重叠起伏山山交错的喧嚣宁谧风景。山林是一个没有遮盖的，宽广阔大长满奇花异草的花园，可以让我们无时不刻在为物质欲望而忙碌的心和眼睛都清朗明亮起来。于是便上去了，于是便碰到那个卖青草药油的黑瘦男人。
       一切都没有刻意去安排，一切都是意外的际遇。但我对他们充满感谢的心，因为他们，让我知道自己有多么幸福。
        在《碧严录。四二》里记录着：庞蕴禅师说：“好雪片片，不落别处。”让片片好雪都落在我们的心田吧。无论是什么时候，不管在哪个地方，能够有缘相遇，不是花很多钱，可以负担得起，请你停下来，为感恩自己的幸福，买一份温情吧。
  

    选自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朵拉散文集《弥补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