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丽美抱着一个大提袋，匆匆地走在熙熙攘攘的下班人潮中。有人迅速地在她前边疾走，也有人匆促地朝她后头走往相反的方向。罗丽美走没多久，就看见前面有个衣着脸型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孩朝向她走来。她忍不住多看一眼，看见那女孩的手里也揽着一个大提袋。

      她有点吃惊，停下，面前那个女孩也倏地停下来，罗丽美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在城市的午后是没有黄昏的。不过才六点多钟，近里远处的霓虹灯便已经像接到通告般纷纷闪闪烁烁的燃起亮丽的光彩来了。就在影影绰绰的人堆里，要仔仔细细地端详一个人并非易事。一下子有个男生撞到她的左手肘，却连道歉也没有一声便直直走去了。一下子又有一个中年妇女的手袋扫过她的右腿，同样像个没事人似的，转身走她自己的路。

      罗丽美当然很生气，这是多么没有礼貌的城市！可是她不知道应该向谁发脾气去，唯一能做的事是噘嘴。然后她发现，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也把一张口红半脱落的嘴吧噘得高高的。罗丽美结结实实往后退了几步，差点便踩着了一个在牵小孩的老男人的脚，惊惶未定的她捂着胸，这回她再看见前面的女孩也手捂胸口时她才哑然失笑。因为她同时看见有一个牵小孩的老男人出现在面前。“是谁的恶作剧？”罗丽美在惊魂未定间却也禁不住失笑。好家伙，把个大镜子就这么大剌剌地摆在马路边的行人道上。

      笑完了罗丽美继续上前照镜。

      远远近近的霓虹灯虽然流丽灿烂地窜动，镜子里的人却是看不分明。罗丽美童心未泯，她从袋子里掏出一张纸巾，用力擦了擦镜子里自己的脸孔。由于好玩，她嘴角是含笑的。擦了几下罗丽美的手呆呆地搁在镜子上，不能动弹。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眉头蹙得愁意盎然的，就连嘴角都是往下拉着。罗丽美急急用手扯扯脸颊和嘴角，自己明明是在微笑的嘛。但这回她看得很清楚，她焦急的眼神也同样没有映现在镜子里，镜里的罗丽美只是不快乐地皱眉，眼睛里汪着一泓忧愁。推推搡搡的人们各行各路，没有任何人理会罗丽美的动作和疑惑。她极想拉住其中一个行人，叫他过来帮忙看一看，为什么镜子里的人会和她不一样。

      可是，谁也没向她望来一眼，行人个个都赶着回家，赶着约会，赶着要去做自己的事。罗丽美的泄气感觉一下子升得老高，类似汽球被针刺穿了个孔。她颓然就贴着镜子的一个角落坐下。贴得近近的她尝试对着自己笑，她把嘴巴拉扯得阔阔的，可是，镜子里的罗丽美仍然郁郁寡欢。罗丽美从镜子里看见一双双不同的鞋子，一双双不同的脚，然而，他们都有一样的动作，行色匆匆。罗丽美瞪视着一双双匆促忙碌的脚，她想在其间找出一对比较悠闲的，像她住在乡下时，黄昏出来散步的那双闲逸的脚步。2我走过昨天看见一幅镜子的行人道时，抑制不住好奇回头再多看一眼，那究竟是谁的好主意呢？弄了一面大镜子搁在马路边，真是诡异极了。我又再一次回头，倏地发现镜子角落处多了一个女孩子的雕画。

      城里近来流行在镜子上作画，有人把这种画称为玻璃雕画或镜雕。好多新开张的咖啡座和高雅的娱乐场所都在墙上悬挂了不少画上镜雕的镜子作为装饰。可是我记得昨天我第一次见这一幅镜子时，镜子里是没有画像的。我不肯置信，揉了揉眼睛。那个女孩面孔忧郁地贴在镜子的一个小角落，低着头，正注意着行人来来往往的脚。

      我实在忍不住，于是走得近近地观看着。心里一边在奇怪昨天怎么会没有看见的？“嗨！”正看得入神，有个人过来拍一下我的肩膀。我转头，原来是公司里的同事：“吴仁，是你。”“你在看什么？”吴仁诧异，瞪着我：“这么忘我？”“你没有看见吗？”我指着镜子里那个角落叫吴仁看。“哪，那边有个女孩的镜画，真是传神哩！”吴仁再看一眼，接着带着纵容的微笑对我摇头。我有点不高兴。吴仁一定以为我在与他开玩笑。“明明……”我随着自己手指的地方看去，却发现那边什么都没有。整幅大镜子就是一片空空的大镜子。“咦！”我呆呆地怔住了。难道是我眼花了？“走吧！”吴仁叫我，一边就往前走去。我没觉尴尬，只是不太甘愿，走了两步又回。“啊！”我惊呼，她又出现了。吴仁见我又停下脚步，唤我：“喂，再看下去，要迟到了。”可是，“她是在那边呀！”我明明看见的。我愕着，不动。吴仁见我没动静，却也没把脚步放慢，只是大声呼唤：“走呀，罗丽美。”
      

      选自厦门鹭江出版社朵拉微型小说集《那日有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