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丽到机场去迎接自彭亨到斗湖来的父亲。父亲一年到访一次。他自怡保乘计程车到吉隆坡，再由吉隆坡飞哥打京那巴鲁，然后转机到斗湖。长途跋涉的原因是想念他那个独生外孙志明。听到志明一声声：“阿公，阿公！”他就开心。看见父亲从机场走出来，阿丽非常高兴。

      结婚当时，丈夫还在彭亨州的家乡，没想到一年后，因为做生意，他们从西马的中部搬迁到东马，和父亲相聚的时间变少了。从小并没有和父亲特别亲密的阿丽，见面时，也不习惯表达那深埋在心中的思念和牵挂，每次接机时，就是淡淡唤一句：“爸爸。”父亲看到女儿阿丽，也是快乐的，脸上却严峻冷肃，只在喉咙里深深地“唔”了一声。“阿公，行李让我来提。”长得高大的外孙志明上前来把行李接过去。

      父亲微笑：“志明又长高了。”

      阿丽在旁边说：“今天是他开车来的。”

      “啊！考了驾驶执照？”

      “是的。”志明灿烂地笑：“阿公，这回我可以载你到处去观光。”

      “好呀。”他欣慰地点头，心里对阿丽当年不听话，不多生几个孩子的事仍旧不能释然。

      一抵家，阿丽就到厨房去交代佣人开饭。和外孙谈笑甚欢的父亲，一坐下来，看到桌子上的菜，脸色僵硬地不讲话。阿丽有点奇怪，她急急解释：“伟成说不必等他，公司的事很忙，他中午一般都不回来吃饭。”父亲的脸色依然阴沉，阿丽对老人家的不谅解，觉得无奈。一顿饭唯有志明轻松愉快地说话：“阿公，我等一下载你去看新建的一个寺庙，幽静又干净，草地很宽阔，你一定喜欢。”“好的。”父亲只挟他前面的菜，阿丽赶紧把桌上那盘煎得香香的鱼推过去：“爸爸，你最爱吃的。”

      “我最爱吃的？”父亲诧异地看她：“谁告诉你？”

      是的，谁说的呢？

      从前三几角钱一公斤的小鱼，如今已经涨到一公斤三令吉，虽然用油煎得香脆，配饭或粥，都很可口，但是，华人一般都很少购买，认为是贱价的海鲜。阿丽记得非常清楚，二三十年前，在家里，最贵最好令全家小孩抢着挟在自己盘里的菜肴，就是这种小鱼。她时常因为争不到而哭。父亲就骂她：“你怎么那么爱哭？”泪眼朦胧地看着兄弟姐妹盘里的鱼，她的盘里一只都没有，她只能抽抽搐搐说不出话。往后，每次父亲一说要来，她就至巴刹去寻找，务必找到这种小鱼，她要让父亲吃她心目中认为最美味的鱼。

      “我以为－－爸爸爱吃。”阿丽一句话分三段说：“我们家以前常吃的，爸爸忘记了？我－－我从小就很爱吃。”

      “原来……”父亲的眼睛润湿了。

      他每回看到阿丽饭桌上的小鱼，就气恨这个女儿对远道而来的父亲太小气。每当他在怡保告诉朋友要去斗湖探望女儿，朋友们就羡慕地说：“斗湖的海鲜，是全马最便宜最好吃的，你的女儿一定大鱼大虾招待你。”这时他把小鱼小口小口地咀嚼着，一再重复：“是的，很好吃，很香，很好吃。”然后各挟一只放在他们盘里：“志明， 快吃呀。”“阿丽，你也吃呀。”似乎连阿丽不多生几个孩子的事，他也谅解了。

      选自厦门鹭江出版社朵拉微型小说集《那日有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