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扒手

2018-08-17 16:10发布     15222

稿件来源:正直舍—微型小说作家网

世界华文作家交流协会副秘书长 / 朵拉

       鼓浪屿的美丽是分秒掀起又即时坠落的海浪,旋律优美得像岛屿上不停地浮游的音乐声,钢琴岛上的每个转角处都有高耸入云的苍天古树,巍巍然屹立着,迎接来自世界各地的旅人,繁花似锦的小岛绿意盎然,最令人留连之处,却是“全岛无车行走,空气中无汽油污染,”清新干净,人人都在走路,一个适合晃悠散步的岛屿。
       1993年底到厦门大学学习,住厦大那段时光,几乎每天黄昏乘搭轮渡过去幽静宁谧的小岛看蔚蓝色的天空逐渐转成鲜艳的橙红,夕阳久久恋着天空不放,等到再也没办法留连,无奈地一坠,骤然间掉落到墨蓝色的大海里去,从前不曾留意此等景致的人,简直像中了降头一样被蛊惑得无法自禁。
       同时期到厦大的同房,来自瑞典的女同学简妮,听到形容,一日知我要去鼓浪屿,相伴同行,从此每天夕阳快西下时分,便相约过去看炊烟升起的鼓浪屿,没什么事要办,也没刻意找谁,就是徐徐漫走,缓缓观看,在鼓浪屿海边餐厅吃晚餐,待万家灯火燃亮厦门,仿佛连星星也掉落在厦门岛上时,才又乘上回去的轮渡。
       迷朦的灯光在水里浮动摇晃,似真似幻,竟是今天回忆昔时往日的心情。
后来再访厦门,无论节目安排如何紧凑,定要求至少有一小段时间在鼓浪屿漫步,重点不在观光,亦非为了著名的海鲜餐点,而是寻找记忆中年轻的自己。厦门大学的求学日子不长,却是生命中的愉悦时光。
       曲折前行的岁月,把自然朴素的小岛一点一点改装,一如中国所有的旅游区,成名以后严重商业化的结果带给重游的旅人陌生感觉。这是自然的事,鼓浪屿见到一再重来的旧人,同样认不出来,彼此带给双方无穷的惊愕。
       最大的惊愕是有一年和海外作家团在鼓浪屿游览时,T从洗手间出来慌张地告诉大家,一个男人趁他小便时,伸手把他插在裤子后面的钱包拉走,有了年纪而行动不便的他,忙着拉裤子拉链,眼睁睁地看着扒手跑掉。
       那是强盗,不叫扒手。同团来的海外作家生气地说。
       鼓浪屿的苍天古树依然如故,榕树的胡子似乎更加茂密修长,在翠绿树荫下聊天等待的作家们,愉快的心情转成惊悚,一场充满美好幻想的音乐小岛之旅被破坏殆尽,钱包被抢走的T的太太气愤难当,宣告说从此不再到鼓浪屿。
       移居美国的中国诗人王,高高兴兴和太太到欧洲旅游,15天假期过后,搭飞机回美国。两夫妇抵达机场,刚坐下,太太需要去一趟洗手间,把背包交由先生看管,坐下的先生略直起身接过太太的背包,还未重坐原位,感觉他自己背上包包的重量突然减轻,醒觉地赶紧将背包脱下,转过来一看,真皮的背包不知何时已被人以刀子割破一个大大的裂口,检查一下,重要的护照、钱包,还有未冲洗的菲林,通通不见了。在欧洲旅游那一段虹彩般漂亮的美好记忆即刻被涂上一层浓郁的黝暗漆黑颜色。
       另一位朋友在伦敦当游客,之前她听过太多关于扒手的故事,因此每回离开酒店出门前都充满警惕,将所有贵重物品包括护照大钞等放在一个长形钱包,再装在手提包的最内部底层,走在路上定将手提包紧紧抱胸前。结果一次在名牌店购买一双鞋子后,到附近咖啡厅喝完咖啡,打开皮包要付钱,发现拉链很正常,完全没拉开,也毫无被切割迹象的手提包,那好好地放在里头的重要长形包,虽然没长出一双脚,却不知何时,已经离家(包)出走了。
       神通广大的扒手不单在欧洲英国表现他们的不凡功夫,到中国旅游的朋友亦时常投诉扒手的厉害。走在街头,先由数个小孩拉扯你的衣脚,声声要讨钱,语气凄惨,你一是不胜其烦,二是同情心汜滥,觉得无知的天真孩子确实可怜,于是边叹息边妥协掏出钱包,打开要拉几张小钱,突然有只大手,从后面或者旁边伸过来,在你毫无防备之下,手上的钱包瞬息间已经到了跟在孩子旁边的大人们手上。这种作为已不算是悄无声息的偷偷扒窃,而是堂而皇之的强抢掠夺。
       中国人自己在中国,也逃不掉遭遇扒手的命运。原乡来自江西的陶,为了到上海工作,拎个小型旅游包坐火车、乘巴士,舟车劳顿,抵达黄浦江畔住宿的地方,才发现旅游包前后都被割开,被扒手光顾去的不只是钱包,还有他心爱的照相机和小型录音机。他说不知道是一个扒手或者两个或者甚至三个,也不知是一次过就拿走或是分两次或三回。
       各种各类的扒手故事,内容精彩到令你目瞪口呆。
       常常有那“明明把重要文件,大张洋钞票都贴身收藏得稳当妥贴,安安心心认为这回应该百无一失”的人,在遇上扒手时,钞票照样神不知鬼不觉地不知何日何时就消隐无踪易了位去。
       扒手的高明,在于你遇到他的时候,完全不知道,待贵重物品不见踪影,才知扒手曾经和你相逢,是谁呢?适才经过身边那个对你微笑的美丽女孩?或是无意/刻意撞了你一下的英俊男生?有无可能是那个刚刚跟你问路的面相清秀的中年妇女?
       一天和吉隆坡的朋友一起吃饭,抵达餐厅坐下时把手袋放在背后,朋友警告,她上个星期就是这样,不见了一千多马币,被拿走的不只是内里的小钱包和手机和钱和数张信用卡,而是整个名牌大手袋。
       还有一个朋友把新购的价值超过千元的智能手机搁在餐厅桌上,一桌人吃饭聊天,等到酒醉饭饱,大家说再见,他站起来要打手机叫老婆来载他回去,发现,明明吃饭时刻还在桌上闪光的崭新名贵手机,不知何时已经无言地和他告别了。
       大多和扒手相遇过的人,虽不清楚那个妙手非回春的人究竟是谁,却恨之入骨,万二分不甘心,总是赶快去报警,一一数给警方听,想尽办法追究,非要把被扒走的东西全都要回来不可。
     被扒去的东西,要再拿回来,不是不可能,只是难度高。不曾听过扒手自动退还扒走的物品,有时候仔细而认真地思考一下,时间不也是个妙手空空儿吗?
       我们的青春、天真、无邪、纯洁、健康,不知不觉被它一点一点地扒走,待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嘿嘿,还真不知应该去跟谁要回来呢?
      今年计划再到鼓浪屿,钢琴之岛的大树、海浪、繁花、钢琴旋律声,应该仍在,只不过景物的面貌在崎岖不平的岁月里,肯定出现一大段距离。厦门大学求学时的年轻小姐已垂垂老矣,夕阳再也无法留恋时亦只得放手,让自己掉进海里,我们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接受眼前的事实,还能够跟谁把从前的日子要回来呢?  


 选自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朵拉散文集《弥补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