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就不震呢

2018-10-28 19:39发布     13625

稿件来源:正直舍—微型小说作家网

小作家协会 / 贺鹏

那年地震。

我们村塌了两间窑洞,死了六口人,剩下的窑也裂了缝,活着的人都像惊弓之鸟,战战兢兢,那时虽然已经立春,可冬季的寒冷还没有退却,全村人都住在外面搭起的小帐篷里。

我们几个孩子刚开始看见六具尸体挺害怕的。过了几天,大家都住在一块,不仅热闹,还能吃上拉了丝的面包,觉得很好,帐篷外倒立在板凳上的那个烧酒瓶子,大人们说是测地震的,可几天也没见它倒过一次,我们就挺失望的。

说实话,我们这些孩子都希望地震,虽然那些月饼和面包等到了我们手里都已拉了丝,但毕竟我们是第一次吃,香得很。

一天晚上,父亲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手上突然拿着一瓶罐头,是苹果的,一句话也没说,坐下来看了我们弟妹几个一眼,又盯着母亲看。我看见父亲有些异样,但不敢出声,看见了罐头也不敢高兴。

母亲声音很低,问了一句:“哪来的钱买罐头?”

父亲把罐头放在地上,拿起切菜刀在罐头盖上切了一个十字口,又用刀尖在盖上撬了撬,完全露出了玻璃瓶里面一块一块的苹果块。

“我把那件羔子皮皮袄卖了,把欠他红叔的钱还上,正好还剩两块钱,听说今天黑夜还有大震,谁知道是啥结果,我寻思买上一个罐头,让娃娃们尝一尝,就是万一有个啥,也不枉来世上一趟。”父亲的声音很低,也很沉重。

我听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大震可能又要死人的。

母亲哭了。

父亲把两个弟弟和妹妹都从睡梦中推起来,用筷子夹起罐头瓶里的苹果块每人一块,轮流着喂我们几个孩子,我因为知道了这是最后的晚餐,眼泪拌着罐头,到底是什么味道一点都没有吃出来,到了最后,父亲用小勺喂我们喝罐头水,我才稍微觉出了一点点甜味。

两个弟弟和妹妹在睡梦中吃东西,东倒西歪的,吃完最后一口就又钻进被窝里睡觉去了,还有最后一勺罐头水,父亲递在了母亲的嘴边,母亲撩起布衫的前襟擦了擦眼睛,伸出手来挡了一下,对父亲说:“就最后一口了,你喝了吧,那年我在城里二姑家还吃过一次罐头呢。”

父亲端着小勺的手被母亲推回来,停了一下又伸在母亲面前,母亲还是遮挡着,并用手推了一下父亲的手,父亲没有抓稳小勺,把罐头水洒了几滴,母亲的脸马上就沉了下来。

“不是和你说过了吗?我在城里吃过罐头,剩下一点点罐头水了,让你喝你就喝了,推来推去,真是的!”

父亲实在没办法只好把小勺支在自己嘴上,“滋溜”一声吸了一口,抬起头来对母亲说:“还有一点点,你喝点吧。”

母亲又哭了。

后来我就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一睁眼,立在板凳上的那个烧酒瓶子还立在那里,我知道夜里没有地震,我们还活着,便兴奋地穿上衣裳正要出去,听见母亲在外面正在责怪父亲,“你说你这个人,听上风就是个雨,风风火火卖了一件小羊皮皮袄,看你今年冬天还穿啥?罐头,不就是嘴上香一香,屁股上光一光,顶个啥用?再说,娃娃们盍睡打盹的,连个啥味道也没吃出来,你说你干了个啥事?”

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咋就不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