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到地头
贺鹏
那年，收到城里表姑寄给我家的一个包裹，轰动了全村。
我和我父亲取完包裹走在路上，人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们，我们也有意把头扬得高高的，表示和其它村民的不一样。
包裹里面除了几件旧衣裳以外，还有一包腊肠。
腊肠是父亲说的，我们谁也不认得那是什么东西。父亲进过城，说是城里的人就那样拿着吃。于是，母亲就先递给我一根，又递给妹妹一根，剩下的几根放在案板上切成好几段，推开门，冲着爬在我家窗户上看稀罕的一群孩子喊：“你们数一数，一共几个娃娃，这是点稀罕吃的，每人给你们一截。”
爬在窗户上的一群孩子“忽”地一下拥到了门口，都把手伸得老长老长，母亲数了数，够数，每人发了一截，说：“你们拿回去和弟弟妹妹分着吃。”
孩子们拿了肠子就散了。
我和妹妹一口窝头一口肠子开始吃上了，只咬了一口，香味就洒满了窑洞，平时那个窝窝头又干又涩，放在嘴里越嚼越多，咽不下去；可是就着腊肠吃窝窝头，既不干，又不涩了，滑溜得很，如果只嚼那个腊肠满嘴还腻腻的，油光光的，更不用用力去嚼、去咽，稍不注意，还能从嘴角流一些油出来。
父亲看着我和妹妹的吃相，只是张着嘴笑，他自己端起一碗烩山药汤汤，喝了几口，掰了半块窝头泡在碗里，背靠着被子垛往嘴里扒拉饭，我咬了一截腊肠吐在手上，歪着身子给父亲递，父亲把身子往后躲了躲说：“你吃吧，你吃了比我吃了还高兴呢。”
我没动姿势，等着父亲接那一小段腊肠。
父亲放下碗，摸了摸我的头顶，用筷子挟住了说：“这一截我和你妈分着吃。”
父亲说着就用筷子挟着给母亲往嘴里喂，母亲见父亲招呼她，眼睛一剜，说：“娃娃让你吃，你就吃了吧，给我干啥。”
父亲举着筷子，晃了晃说：“是给咱俩的。”
母亲假装生气地说：“我不爱吃！”
说完就从包裹里拿起一件旧衣裳，边往开抖边说：“这些都好好的，怎也不怎，人家就不穿了。”
父亲放下那截腊肠，往嘴里扒拉了几口泡软了的窝头，一边嚼饭一边说：“城里人有钱呗！”
母亲放下手里的裤子又拿起另一件上衣，一往起提，从里面掉出一封信来。
“还有信哩。”
母亲放下衣裳从地上拾起信递给父亲，父亲展开信纸只看了几行字就冲着我和妹妹说：“不要吃了，不要吃了，腊肠是生的，还需要往熟弄呢！”
我刚把最后一小截放在嘴里嚼碎，一听父亲说是生的，正要往肚里咽的那点腊肠就僵在了喉咙眼里，张着嘴巴一动不敢动；斜着眼睛悄悄看了看妹妹，她和我一样，也是张着嘴巴不敢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