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妈,我所想到的

2024-07-26 00:16 发布

呼和浩特市第一中学  10年级 / 党广域 1077 0 1

大概是因为我妈教师的身份,我的感受里她的性格要比其他的女人固执。无论是对他人还是对自己,她总不屑于去求助,近乎固执去做好自己的那一份事情。

我小时候没什么朋友,跟班里大多数的同学合不来,家里人戏称是我“脾气随了我妈”。工作几十年,她在单位里就是这样,没什么朋友,没什么关照她的领导,就像是冰天雪地的森林里,一只坚硬的刺猬。

二〇二〇年以前,“倔强、严厉而隐忍”,是我对她全部的印象,鲜明却单薄。

得病之后,我妈在我内心的印象才开始厚重起来。——印象里她突然开始变得局促。

我曾在我的一篇小说里这样写:“我妈一直是很心急的人,说话一向不太漂亮,得病之后我们总是吵架。每次她控制不住和我争执过后,过一会儿就会默默坐到我身边,用尽量缓和的语气说:‘妈,也是着急……’

她不会向我道歉,因为她知道她是对的;但她又不能留我自己反省,因为她知道我是病人。于是有很多次,她在唾沫横飞过后又调整情绪,然后用这种隐晦的方式征得我的原谅。

作为一个在讲台上挥斥方遒了半辈子的老师,她做不到多么有耐心地对着一个人轻声细语地说话,哪怕那个人是她的儿子也不行;同样她也做不到放任她的儿子堕落下去而一言不发,所以她依然会对我予以指责。至于又有多少次的没有宣之于口的指责是她强忍着生咽下去,最终只能自己消化这份难过的,这我不得而知。

只是纵然她再心急如焚,她始终没在我身边说过一句‘怎么办’之类的话。她知道如果她完全暴露出她的无助,我会更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无疑会更糟。”这都是真实的写照,是我开始理解母亲所受苦难的开始。

我妈从来不是会妥协的人,惟在我,她一再退让自己的底线。

她开始允许我冲动消费、半夜回家甚至独自远行,这对于我母亲——一个本分的教师而言其实并非易事。可她又希望我能从家门外的世界里去找到一些美好的、我却不小心失去的东西,比如对生命的热情,比如对幸福的追求。

前阵子读了《我与地坛》,文中那个在古园中寻找孩子的母亲的背影让我不能不想起我的母亲。有一瞬间我甚至感到我的母亲在忍受着更深重的苦难:她的儿子忍受着完全处于她认知之外的、她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想象的痛苦,而她还总要尝试去帮助儿子减轻这种痛苦。不甘于坐以待毙,又害怕弄巧成拙,这种进退两难的滋味有多煎熬,我没法去想象。

但我比起铁生,却是幸福太多。起码同在苦难之中时,在他的母亲已经离他远去的时候,我的母亲尚在身边。因此在与别人谈及母亲这个话题时,我常以这样一句话结尾:“很遗憾的是她的儿子已经不再出色。但好在,有母亲在身边,他仍然幸运。”

有一回晚自习后我来到校门外散步,一出门就看到形形色色的家长挤在门口,等待着他们的儿女。有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他们的儿女都与我不同,因此他们的祈愿也都与我妈不同,那么是否,他们都要比我妈幸福?

想到这的时候,我刚好走过街边的路灯,看着影子被光线扯长,我突然觉得四月的夜很冷。

很多回我对我妈说过:“这辈子真是对不住你,下辈子咱俩还当母子,我给你当妈,补偿一下你。”

她总是不语。一次巧合,我在一部电影的台词里终于听到了回复:“下辈子,还得我当妈。”

我没怎么给我妈写过文章。只有一回是我青春期和她分歧最大的时候,给她写了一封长信。印象里我妈没怎么流过眼泪,但是看那封信时候她红了眼眶。

前阵子的一趟出租车,给我带来了一篇文章《我爸》的灵感,我妈读过之后表示很想让我给她写一篇。

但我没告诉过她,我早就想动笔写她,却又无从下笔。因为太神圣,写得拙劣近乎像是亵渎。

况且我没法像对我爸那样,回顾他是如何走来,以及他自己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印象里我妈的生活就始终围绕着我们这个家,围绕着我的生命。

最后我就写了这篇不到两千字的散文,从回忆里抄来,蘸着泪水写完。

关于一个尚未丰满了羽毛就必须远行的儿子,向他的母亲辞别。

关于一个儿子终于理解了母亲的苦难,并带着这份沉重,一步步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