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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娜儿
2021-06-06 11:41 发布
昔年s城南边租界的三层小白楼里有个门童。
住在租界里的主人家努力西化学习洋人的习惯。这门童就是被主人家用一碗面和两块大洋找过来的。
这门童名叫礼,十四岁,没姓,便就随主人家奉了唐家香火。
唐礼灵巧又懂事,聪明乖觉,深得主人家喜爱。没多久,一个月的银钱就涨到了两块银元。
吃住都在主人家,这礼又不买零嘴。除去上下打点的钱,每月还有一块钱富裕。
正月是要点灯的,礼打小就爱灯,爱猜谜,这下好了,将将11月就望着元宵。
等到新年前几天,礼在厨房吃饭时都坐不住,大管家指着他笑骂道“这皮猴,让人看见到说我们亏了你!”
除夕,初一,十五很快过去。一眨眼灯节就要来了。礼早几日就跟作灯的爷爷定好了灯,这s城里最好的灯铺。掌柜的看他真心爱灯又聪明伶俐,给他了个成本价。
礼元旦一到便穿着最好的衣服上了街。游行猜谜什么的以前礼只是在旁边看看,现在他也穿着半旧不新的衣服混入其中了。
大概是被冷风吹了,礼回来时兴奋的脸通红,半夜里就发了低烧,好歹贱民好养活,第二天又是活蹦乱跳的。
礼第二年还是去买了灯,跟同行的仆从说着以后都要来玩。
可第二年的元宵一过,就听见主人家的朋友欠了钱逃了,替朋友担保的主人也讨不了好。追债的得知地址讨上门,半夜里礼做梦还似乎听见有人把那院门锤的震天响。
礼一直留着那花灯,即火光熄了也挂在树上。
一个月后,主人家的房子半夜亮起了一点火光。
“走水了——”
撕心裂肺的呐喊把礼从梦中叫醒,多年在贫民窟生活的礼迅速坐起来穿好衣服。
刚跑出门,礼看见滚滚浓烟在房顶上空蔓延,礼不顾阻拦又咬紧牙关跑了进去,不一会就把已经昏迷少爷小姐抱了出来。主人家也在后面紧跟着礼。
礼的身上已经大面积烧伤了,肺部也吸进了很多烟雾,脚错位了。
周围的太太少爷们知道了都在议论。
这么好好一个小伙子就这么废了。
就这么废了。
就这么废了。
警察摇着头进去又摇着头走,便衣侦探来来去去也看不出什么。
得,主人家从三层小白楼搬进二层,又搬到租界外,最后搬进了一栋又小又窄的砖房。
而家里的少爷小姐也从前呼后拥变成了孤零零的穿着破旧袍子的一个。
凶手一直找不见,房子里的所有人都成天唉声叹气。
礼现在做着饭又打扫,但银钱变成了一月半块银元。
这银元还要买饭,主人家现在一天根本付不起一顿饭钱。
礼早上喝点凉水,吃四分之一个红薯馍馍。中午再吃一两个红薯,晚上就吃着城外的野菜熬汤喝,半夜里礼还会出去摸鱼找兔子,运气好第二天就能吃饱点,兴许还能吃上一点肉。
可是跛脚的礼不容易找到这些,大多数时间是半夜里一瘸一拐,浑身是伤的走回来。
礼本以为这辈子以后不用过节了,可第二年的腊月末尾,主人家带着牛肉回来了,主人家眉飞色舞的告诉家里所有人那朋友找回来了,主人可以不用还钱了,甚至以前垫上的钱也追回来了一点。
可是一时半会礼还适应不了。
听到敲门声就警惕,听到讨债的就冒出一身冷汗,看见浓烟马上就会腿软,礼在夏天也要穿冬天的衣服,甚至有时候要拿拐杖走路。
纵火凶手还是没找到。
主人家为此对礼有点愧疚,但礼并不后悔,礼觉得没有主人家就不会有他了。
礼恨那个凶手,不会有人愿意跛脚的,不会有。
是那个凶手让礼变成了现在这样。是那个凶手让主人家搬进了这间房子。
今年的元宵灯节,礼到了许久未曾踏足的店铺,台阶上依旧一尘不染,年画还是老旧的“红楼梦”和“水浒传”掌柜的老爷爷依旧白发苍苍,脸上的皱纹没有增多没有减少,好像时光止步于这个小小的灯铺。
而礼已经从一个十四岁的孩童,成长为十八岁的小伙子。
也从原来的健康天真,变成了现在这样。
提着灯的礼待最后的灯会结束,跛着脚走到了原来的三层楼旁。
那院子里的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挂上了一盏熄灭了的花灯,而礼看着一名男子路过,将雪茄扔到了树旁。
“走水了——”
礼叫喊起来,这声音已经不知道是为谁而喊,或许是为了自己,为了那盏灯,还是为了三层楼里新的住户。恍惚间礼看见了主人家的脸,少爷小姐的笑颜。
礼撕心裂肺的呐喊着。
礼恍惚的回到家中,不记得是怎么回答主人家的问题。
躺到床上就昏了过去,半夜发起高烧。
这次,礼没醒过来。
没到腊月就盼着正月,没到晚上就盼着早市的唐礼,不会再喜欢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