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的年月。

冯老九从镇上喝酒回来，月亮正升到头顶上。冷风飕飕地在月亮地里打起旋儿。老九打了个寒战，肚里的酒直往上涌，脚步有点趔趄时期来。影影绰绰看见前面有房子，以为是自己的家，一步步挨过去，就在窗下栽倒，死人一样睡去。

冯老九当然不知道，他是摸到“鬼屋”来了。所谓鬼屋，不过是几间破败房子，因离村有段距离，屋里曾吊死过人，后来有人亲见这屋中闹鬼，所以大家都称之为鬼屋。大白天一个人从这走过，胆小的都头皮发乍。冯老九并不是个胆子很大的人，这会却睡得极香甜。

半夜，几阵凉风吹过，冯老九打了个哆嗦，有点醒酒了。他迷迷糊糊望望四外，心头不由一跳，而且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又飘来一阵杂乱的铁器碰击声，那声音明明白白就是从鬼屋里发出来的。要在平日，老九这下准没魂，可现在他却凭“烧锅力量”站起身，趴在窗台上往里看：嘿！这下他看到了全世界最精彩的好戏。

只见屋里地下的月光里，十多只黄鼠狼排成一队，人一样站立，每个都拿一面“锣”——或是铜片，或是铁片，一边扭扭搭搭地转着圈子走，一面用另一只爪子里的小棍敲敲打打。然后成半圈站定，便出来一个翻跟头，左摇右晃，口中呜呜哇哇地叫，好象在唱歌，其余的便敲“锣”。待这个折腾完了，便又换一个。

冯老九怎么也不明白这些小东西在干什么，反正觉得怪稀罕。他看得津津有味，竟忘了害怕。

后来他突然想明白了：妈的，这些小东西在学人唱戏哩！现在村里天天都在唱“样板戏”，大人小孩老婆老汉都登台，戏台就搭在“鬼屋”不远的空场上，这些东西准也是观众哩！

冯老九不由对这些小东西挺佩服：“好嘛，比人还精！我老九不就因学不会那唱老挨训吗？”他又看了一回，酒劲已过，猛然间有点儿害怕，便猫着腰，一声不吭地逃回村子。

第二天，冯老九有了吹的。他的跟前围了一堆又一堆人，听他讲“半夜三更看兽戏”。冯老九讲得唾沫横飞，得意忘形，仿佛他成了最了不起的人。不防大队书记“运动红”倒背着手走来，断喝一声：“冯老九，你讲什么？！”

冯老九这下倒差点吓掉魂儿，好在众人紧着提他打掩护，“运动红”才没追究，不过还是命令他：从此每晚必须参加政治学习，不许再闲逛。

晚上，冯老九乖乖来到政治学校，先是跟着“运动红”学唱样板戏，他老是觉得“运动红”的声音象黄鼠狼叫 ，所以仍然学不会。后来“运动红”开始讲“阶级斗争”，他便忙里偷闲打瞌睡。忽然几个小青年凑到身后捅他“

“九叔，你白天说的可真？“

“骗人我抠眼珠儿当炮踩！”

“你敢领我们去看？”

“就怕你们不敢随着。”

学习终于散了，小青年们缠着冯老九，一心要去看兽戏。有大家壮胆，老九果真率众前往。等月亮上来，大家果然开了眼。

第二天，更多的人来找冯老九，强烈要求看兽戏。样板戏早看得不耐烦，别的又没什么好看，天天听“运动红”训话，早把人憋出犄角。冯老九想不到自己还有这等荣耀，指挥若定地把人分成几拨，严格规定了纪律：决不许惊动黄鼠狼。

于是，生活中有了欢乐。

“运动红”很快发现了“动向”，他悄悄地尾随众人，终于发现了秘密，他严肃地考虑了一回，就借来一杆洋炮，细心地装好了火药。

夜里，一群人正看得津津有味，耳边有声巨响，黄鼠狼死伤过半，惨叫而逃。“运动红”哈哈大笑。

从此，再也见不到那精彩的兽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