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纸里的黄河新曲
王骁翊
2025-10-27 23:16 发布
黄河水在托克托县拐了个温柔的弯,像奶奶纳鞋底时绕的线。我的铅笔盒里,就躺着半张跟着这湾河水流淌了八十年的剪纸。红纸上的黄河浪头剪得像真的在翻涌,湾底藏着个用剪刀尖刻出的"卯"字,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被太爷爷那辈人的热血浇得发亮。爷爷用托克托方言慢悠悠地摩挲着剪纸边缘:"这是李裕智爷爷留下的念想。当年他在河口古镇的炮楼底下穿梭,就靠这纸片片里的乾坤,给游击队递信呢。" 李裕智爷爷的故事,镇上的老人们总爱讲。说他是咱托县双墙村的蒙古族汉子,眼睛亮得像黄河水面的太阳,既能挥着木匠斧做家具,又能拿起剪刀剪出活灵活现的窗花。那时候日本人的炮楼矗在河口古镇,他就把游击队碰头的时间、地点,藏在剪纸的纹路里——比如"卯"字,就是说卯时行动。 风卷着黄沙扑过来时,我正对着剪纸描纹路。眨眼间,土路两旁的土坯房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墙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标语被雨水泡得发涨,字缝里还沾着去年的麦秸。 "娃娃,攥紧了!"李裕智爷爷的手掌像老槐树的皮,粗糙却暖和。他塞给我的剪纸边角还带着体温,黄河湾的曲线里藏着针尖大的小孔,拼起来正是河口古镇的巷道图。远处炮楼的探照灯扫过来,他突然扯开嗓子用托县土话唱起来:"黄河水呀向东流,抗日的人儿不回头......"歌声混着风穿过芦苇荡,惊起一群水鸟,倒把敌人的脚步声盖了过去。 王大娘家的土炕上铺着新剪的窗花,喜鹊登梅的图案下,藏着用米糊粘住的纸条。她接过剪纸时,指节上的冻疮裂着小口,却把"卯时行动"四个字摸得滚烫。院里的游击队员正用大刀劈柴,火星溅在他们补丁摞补丁的衣襟上,像落了满地的星星。 "您是李裕智爷爷?"我脱口而出。 他愣了一下,随即用咱托克托的土话笑起来:"你这娃娃眼尖。"远处传来炮楼的钟声,他迅速把一张剪纸塞进我的衣兜,"快,去告诉村西头唱爬山调的王大娘,就说'黄河开冻了'。" 我攥着剪纸往村西跑,听见王大娘家传出沙哑的歌声:"红缨枪,亮闪闪,保家乡,打豺狼......"原来是抗日民歌!几个穿粗布衣的叔叔蹲在院里擦大刀,听见歌声,他们的腰杆都挺得笔直。王大娘接过剪纸,突然提高嗓门唱起来:"卯时的月亮照河口,咱们的队伍要动手......"蹲在院里的叔叔们立刻站起身,扛起大刀往村外走。 这时,炮楼方向突然响起枪声。李裕智爷爷从墙角冲出来,手里挥舞着一把锃亮的木匠斧:"娃快跑!"他把我往渔船后一推,自己却朝着枪声的方向跑去。风掀起他的衣角,我看见他后背上别着一张没送出去的剪纸,上面剪着颗红五星,在夕阳下像团跳动的火。 "爷爷!"我想追上去,却被一股力量拽着往后退。黄沙迷了眼,等我睁开眼,老槐树还在窗外摇晃,爷爷正往我手里塞着块月饼。 "发啥呆呢?"爷爷笑着说,"快收拾收拾,去参加李裕智烈士陵园的纪念活动。" 陵园里,白玉雕像立在黄河边。李裕智爷爷手里捧着剪纸,眼睛望着河水,和我记忆里的模样一模一样。广场上,几个穿红袄的奶奶正唱着新编的爬山调:"剪纸传情报,山歌唱英雄,托县的娃娃们,不忘老祖宗......"她们的声音里,还带着当年的那股子劲儿。 突然,一阵鸣笛声划破天空。我拉着爷爷往高处跑,只见一列银灰色的高铁正从新建的黄河大桥上驶过,桥身上"托克托县"四个金字闪闪发光。就在这时,我好像看见雕像旁多了个身影——是李裕智爷爷!他正踮着脚,看着高铁钻进远处的隧道,又看看广场上追逐嬉闹的孩子们,眼睛里亮得像落了星星。 "爷爷,您看!"我指着不远处的剪纸非遗工坊,玻璃窗后,阿姨们正剪着"黄河巨龙"和"高铁飞驰","您当年剪的情报,现在变成艺术品啦!" 他好像听见了,转过身来,用那口熟悉的托县话笑着说:"这黄河水还是咱托县的黄河水,可这日子,比蜜甜呐!" 陵园的风带着黄河的潮气,吹得白玉雕像的衣角仿佛在动。李裕智爷爷的目光越过新建的黄河大桥,落在高铁掠过的银线上——那线条比他当年剪过的任何窗花边缘都要流畅。剪纸非遗工坊的玻璃窗里,姑娘们正把"红五星"和"高铁"剪在同一张红纸上,剪刀开合的声音,像极了当年传递情报时暗号般的敲门声。 "您看,"我对着空气轻声说,"您剪过的黄河湾还在,只是湾边长出了高楼,土里的种子发成了森林。"风卷起地上的花瓣,落在剪纸的"卯"字上,像给八十年前的约定,盖了个甜甜的邮戳。 如今这半张剪纸躺在我的新书桌上,旁边是爷爷用托县老木料做的小相框。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剪纸的纹路里浮起细碎的光——那是当年炮楼的灯火,是如今广场的霓虹,更是李裕智爷爷和无数人用生命焐热的,咱托克托的黎明。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剪纸在我手里轻轻晃着。我突然明白,李裕智爷爷剪的不只是黄河湾,是想让咱托克托的娃,永远记得这片土地上,曾有那么多人,用剪纸的温柔,唱出了最硬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