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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朝的挂件

      床上昏睡的父亲,脸色枯黄,骨瘦如柴,阿贵盯着看了一会,别过头去,心里泛酸,七十还不到的人,怎么就要走了呢?
      老人家很执拗,从知道自己查出癌症后,就拒绝住院拒绝就医。他说,甭花那冤枉钱了,你要孝顺就过来陪我两天吧。
      父亲的脾气阿贵是知道的,倔,木讷,寡言。阿贵从没见过母亲,据说他一出世,母亲就死了。一个男人,独自忍受生活的重压,还能生动得起来么?阿贵也能理解父亲的节俭已近吝啬,否则怎能靠那点微薄的工资将他一点点养大,再帮他成家立业呢?可是儿子成了家,有了不错的婚房,也愿意让他过来一起住,老头却死活不肯,情愿独自住在这潮湿发霉的破屋里和垃圾为伍。也算不愁吃穿了,可捡垃圾的习惯总也改不掉,狭小逼仄的屋子里堆满了他的宝贝——破纸板、塑料瓶、易拉罐、废铜烂铁……。各种难闻的气味串在一起弥漫空间,好人也受不了,何况一个病人!
      想起前几天的事,阿贵的眼睛有些潮湿,他想那天也许不该顶撞病重的爸爸。家中老头看得很紧的一只旧箱子里一直藏着一样东西,是一件玉如意形状的瓷片。瓷片中央有个小孔,穿着一根脏兮兮变了色的丝绳。小时候,他问过爸爸这是什么,爸爸说是传家宝,他问哪里来的,爸爸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将来留给你,你再留给你儿子。后来他大了些,又问爸爸,这是什么瓷,爸爸说是宋朝的瓷。到他快谈恋爱时,他已懂得宋瓷的价值,曾探过老父的口风:卖了吧?改善改善咱们的生活不好么?老头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句话呛他:死了心吧!
      现在爸爸得了这样的病,需要钱哪!阿贵不想让爸爸就这么等死,他想作一点努力,上星期趁老头睡着,他偷偷将瓷片取出来,去了古玩市场,找专家鉴定。他想,宋瓷是多么值钱哪,有了这笔钱,既可以帮父亲看病,说不定多下来还可以把自己的房子再搞大点。
      可是鉴定下来,阿贵心凉了!这哪是什么宋瓷,根本就是民国年间最普通的百姓用瓷嘛,现在充其量也就能换二三百块钱,几个专家都这么说。
      偷做的事阿贵本不想告诉父亲的,可是那天不知怎么说漏了嘴。想不到躺着的父亲听到这事后,竟直起身子突然咆哮起来:我还没死呢,你就财迷心窍想倒卖家产啦!他忍不住顶了父亲:一片破瓷还家产哪,你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就这一句,又让父亲怒不可遏,竟将床边一只茶杯向他砸过来,边喘边吼:什么假的,我说真就是真的!阿贵长这么大,还没见爸爸向他发过这么大的火。现在想想,阿贵有些后悔了,那天真不该顶撞病重的老人啊,也许人老了,脑子也是糊涂的。
      床上传来微弱的咳嗽声,父亲睁开眼,醒了,示意儿子坐过去。颤巍巍的手在儿子脸上捋了一捋即刻垂了下来。声音轻微,但在儿子听来是难得的温柔:阿贵呀,我想了想,那天你说的话还是对的,有些事情是不能自欺欺人再瞒你了。
      于是父亲断断续续讲起了阿贵这个独生子的来历。
      我十六岁到山区插队务农,等国家有了政策可以返城时也二十出头了。就是那次回城途中,火车半途停在一个叫宋庄的地方,停了好长时间,我下去吹吹风,顺便抽支烟。就在不远处的垃圾堆中听到猫哭一样的声音,我循声找去,翻开垃圾里一件破衣裹着的包袱,里面竟是一个婴儿,只颈上套着一个瓷片,也没有其他标记。我想了又想,还是不忍放手,就这样把他抱上火车,又抱回家里。听说我要收养,家里人都跟我闹翻了,家里穷,住房挤,兄弟姐妹多,多张口不容易啊,父母更担心我一个未婚青年拖了个孩子,以后怎么找对象成家呀。可是我铁了心,为此不惜和他们都翻了脸。我觉得这孩子跟我有缘,因为他第一眼见到我时眼角还淌着泪却张口笑了。就这样,我慢慢养着他,养着他,养大了,大了…… 
      他听罢,五雷轰顶,扑倒在床榻前,一遍遍叫着:爸爸!爸爸啊!       你就是我亲爸爸呀!……
      可是爸爸已闭上了眼睛,再也听不到儿子的叫声。
 

     原载《东方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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