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福难料

2018-10-26 16:37发布     14282

稿件来源:正直舍—微型小说作家网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 王孝谦

老伍所在的乡离川中名胜重龙山不远,老伍当乡长的时候,一般不能与县直接联系,那是越级,因这之间还有个县辖区公所,实际上是个县的派出机构,相当于公安局在各地设的派出所一样,但区公所的副区长也要管乡长,也就是说乡长只是个股级,而副区长是副科级,从乡长到副区长当然是提拔了。

机会说来就来了,作为省上确定的机构改革试点县,县上也想试出点名堂,恰巧就在老伍所在的区试点,公推公选副区长一名。老伍是区长亲自打电话让他去报名的,结果全区七个乡镇有六个乡镇长和三个党委书记报了名,再加上区民政干事,一共10个人竞争一个副区长位子。

老伍的精神就搞得很紧张。老伍一晚上便做了三个梦:一梦晴天打伞;二梦墙上一把草;三梦小姨子没穿衣服。大惑不解,便上川中名胜重龙山永庆寺请教高僧,此处集儒释道文化于一山一寺,永庆寺高僧有求必应,十分灵验。高僧听后说:晴天打伞说明你多此一举;墙上一把草风吹两面倒,说明你所托之人不牢靠; 小姨子没穿衣服与你何干?老伍听后觉得想当副区长是没希望了,于是卧病不起。老娘来探望,问明情况后,一拍大腿说:小子,你这次肯定成功!晴天打伞是双保险;墙上草说明你左右逢源;小姨子没穿衣服,我还不了解你啊,肯定上啊! 老伍一听,太有道理了,于是振奋精神,积极参加角逐,如愿以偿当上了副区长。老伍常与人说,这件事给人的启示太大了:有什么样的想法,就有什么样的未来啊。

当了副区长的老伍,对乡镇领导就可以随便发号施令了。那年九月我被临时抽调到县种植业结构调查课题组,我正好负责老伍所在区的相关调查工作,老伍又恰巧分管农业和农村工作,我和他便有了直接接触的机会。那天我们一行人来到豆子山乡搞调查,午饭时乡长说县上有规定中午不喝酒,于是两桌人便端起饭碗直接吃饭。老伍就不高兴了,这无酒不成席啊!况且有县上的同志,不喝点怎么体现热情接待?老伍便叫乡长拿酒来,乡长面露难色,说不是没有酒给领导们喝,是怕违反规定受处分啊!老伍一拍桌子,今天我说了算,哪个给你处分?不准喝酒,没有说不准喝饮料噻!你把酒灌到饮料瓶里拿出来哪个又说是酒是不是?乡长说好好还是区长高明。

一高兴老伍就多喝了两杯,下午一行人步行上船山搞调查,老伍软着身子,走一段路就倒在路边躺一会儿,几经催促才起身又走,如此反复,到船山村时已经傍晚,工作是无法开展了,就直接在农家吃晚饭,老伍还照样喝酒,边喝还边骂乡长不知天高地厚,不尊重他这个副区长。乡长见老伍一直在醉酒的境界中,也不好分辨,便端了杯子碰了一下老伍的杯子自己干了,就算是赔罪的酒了。到了该睡觉的时候,回乡上不可能了,村里又没预计那么多床,那时宾馆还没办到村里去,要过夜只能住农家。老伍把乡长、村长叫过来,嘀咕几句,指指我,然后说,我随便睡,但一定要把县上的同志安排好!于是村上紧急行动,搜罗铺位,一会儿我被安排到旁边一农家,而我入住的却是这家为儿子结婚准备的新房,新媳妇后天过门,这床和被子都是新的,被子上是绣的龙凤图案,我反而成了新房入住的第一人。而我那时还没结婚,也不懂什么规矩,就按他们的安排上了床。后来有人分析说我运气好,抢了别人的先,从此后事业会一帆风顺,家庭会龙凤呈祥。

这一接触,让我觉得老伍有个性,为人做事也耿直,便成了朋友,他工作在区上却住在县城,时不时有酒局我们便相互吱一声。

后来体制改革进一步推进,把区撤了,县直接管乡镇,乡镇长比老伍这个副区长还高半格了。区公所变成一个镇的办公地点,老伍当不成副区长了,又没机会再去当乡长,便等待县上另行安排工作。有一天老伍约我喝茶,征求我的意见他选哪个单位,组织部找他说其他位子没有了,他只能在食品总公司和酒类总公司选择当副总,我随口说,两个都是国营公司,你喜欢酒,不如就去酒类总公司吧,能够选择自己爱好的事来做也是一种快乐啊!老伍点点头,又说,当初真不该上,不该听老娘的,按永庆寺高僧的说法继续当乡长如今还能保个正科级。我无言,尽管我听说过老伍的三个梦,我却无从谈起。后来老伍当真就选了酒类总公司,听说工作起来还很认真,经常深入基层到各酒厂调研,也常常是喝得烂醉如泥。

后来县上成立贸易局,豆子山乡长调回当第一任局长,而酒类总公司直属贸易局管辖,老伍的心情一下子糟透了。老伍打电话给我说,唉,儿子管老子,这下日子怎过呢?没等我答话,他就挂断了。

后来酒类总公司、食品总公司等国营企业均负债累累,无法运营了。县上便开始对国营企业实施改革,这样一来老伍又悬起了。贸易局长亲自找老伍谈话,喊了几声老领导之后说,现在要提拔你的年龄不行了,企业又是不讲级别的,你现在最好的安排是到贸易局当个副科长,但虽为副科长却只是个副股级,因我这个贸易局局长也只是个科级。老领导斟酌之后回个话,我们好做方案。老伍睁大眼睛瞪了局长半分钟,没说一句话,然后扭头就走了。

结果老伍连被称为副科长的副股级也没捞到,到贸易局作了个一般工作人员,搞点内务收发,总算保住了公务员身份,这还是县上特别开的口子,毕竟老伍当过副区长啊。有一次老伍碰到我,说,老弟,你给评评理,有道是有什么样的想法就有什么样的未来,我有那么多想法,怎么就没有一丁点理想的未来呢?我只好说,改革势不可挡,我们都要面对,祸福难料啊,知足常乐吧!后来,有几个从乡镇长任上到县城管局、交通局当局长、书记的老兄相继因贪污受贿进去了,老伍找到我说,你老弟说得对,祸福难料,说不定我到了那些部门也会犯事的。

改革继续推进。某一天,上面一个通知,将县改为区,副县长也就叫副区长了。老伍还乐呵了一阵,嘿嘿,老子也当过副区长呢!后来一打听,此副区长与彼副区长差得太远了,副区长比副县长还高半格,现在的副区长是正县级了。

不久我被提拔为区工商联、商会会长,水涨船高,级别便也是副县了。这次是我约老伍喝酒,一段时间不见,老伍着实老了一头。在田园酒家大厅靠窗的小条桌边,我端起酒杯激动地说,伍区长,我敬你一杯,是你给我带来了好运,来,干杯!旁边的两个女服务员听我叫区长,都投来敬仰的目光。一会儿女老板款款而来,远远地就嚷开了,哦哟,王会长,你是我们私营企业的娘家老大,怎么能坐大厅呢!这是新来的区长吧?失敬失敬啊!女老板说着,就叫服务员把酒菜搬到了雅间,并举起酒杯分别与我和老伍各喝了两杯,又叫服务员各敬了我们一杯,女老板离开时丢下一句话,今天算我请客,二位领导慢用!

老伍和我都没来得及开口答话,已被灌了好几杯。不过,老伍一直满脸堆笑,有人真的把他当区长看待了。